中国目前有三千万卡车司机。近年来随着货运行情吃紧，祖国大江南北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夫妻车。夫妻车，顾名思义，就是一对夫妻开卡车拉货，卡嫂代替了原本该请的副驾驶员，以节省一笔雇人费用。抛家舍子，相依为命，没日没夜的奔波在路上，是当下夫妻车的真实写照。

虽然已经立秋了，炎夏热力丝毫不减。灰白的天上只能隐约看见太阳的轮廓，整个城市就像被闷在一口大锅里，毫无生气。稍微一动，就是一身的汗。

段明明最后检查了一遍车，篷布、油箱、发动机……各处都没有问题，才放下心来，爬上驾驶座。重卡的驾驶室一般都比较高，男人上去尚且有些吃力，对于女人来说就更不容易。不过这些年来，上上下下这么多次，段明明倒也习惯了，身手也变得堪称矫健。

本文的主人公段明明，卧铺上是她老公勇哥

段明明穿一件咖啡色短袖，蓝色牛仔裤，一脚蹬的帆布鞋，好方便穿脱。她手握方向盘，点火、启动一气呵成，动作如行云流水，车辆缓缓启动。老公勇哥坐在卧铺上查找回货，车里开着空调，前台还另外安置了一台小风扇，转圈吹风，很是凉爽。

1、皖K夫妻车

开大车的人，一听到皖K，面上瞬间都会流露出一种心知肚明的了然。皖K是安徽阜阳的车牌代号，安徽本身就是一个养车大省，而阜阳在安徽各地级市中，养车量第一，拥有数十万名卡车司机。据相关数据显示，2015年阜阳的货运车保有量已达16.96万辆。行内曾经流传着这样一句话：“在中国任何一个你想不到的角落，都能见到皖老K”，由此可见皖K车的盛行。

为什么皖K车如此流行呢？安徽阜阳地区本身经济基础不好，人多地少，缺乏强有力的经济支柱产业；改革开放后，不少人选择开卡车谋生，从而带动起当地公路货运的发展。时至今日，安徽阜阳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经销、上牌、挂靠、售后等全方位产业体系，物美价廉，服务周到，吸引了安徽乃至全国其他省市的人都来当地买车上牌。

近年来随着货运市场行情下滑，越来越多的皖K夫妻车也出现在祖国的大江南北。卡嫂跟车，主要是可以节省相当大一笔驾驶员工资，还能洗衣、做饭、查看路况、找货，有心灵手巧的还能帮忙开一段路，缓解司机的疲累。不过大部分卡嫂都没有驾照，因此这样做潜在危险十分巨大。加上现在道路监查越来越严格，有一部分卡嫂自己考了驾照，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开车。

段明明和勇哥，就是安徽阜阳万千夫妻车中的一对。

与之不同的是，段明明可不是后来才考的驾照，结婚之前，她就在父亲和舅舅的影响下，考取驾照开起了卡车，现在已经和老公一样，成为拥有A2驾照的卡车司机了，这在全国，都十分少见。

段明明和老公同是A2老司机

2、突然消失的超限检测站

段明明两口子签了一个物流公司，这两年主要往返于安徽马鞍山到江西两地。这条线路他们已经跑了好几年了，一路上的收费站、加油站、分叉路、转弯等大大小小路况可谓是了如指掌。经过实践操作，他们发现安徽高速收费相对比较便宜，而且使用ETC还能打8.5折；而江西的高速收费较高，还没有折扣，几乎让人望而生畏。大概是因为江西地形复杂，多山区，所以收费比较贵吧，他们猜测。

不过不管贵贱，他们大部分情况下都尽量走国道。行情吃紧，运价下滑，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，他们都尽可能走下道，节省过路费。

车行到安庆和九江的道路分叉口，勇哥看着窗外说，“咦，那个超限站怎么没了？”他常年跑这条线路，过去这里有一个超限检测站，各种变着法子收钱，过这儿最少得交两百通行费。

当初勇哥这台车刚买回来，空车，路过这里就被拦住了。他心说空车，看你怎么罚？！

那个交警绕车走了一圈，指着车牌说这有泥点，遮挡号牌，罚款两百。

当时刚下过雨，挂车车牌无意间被甩上泥点，毕竟是拉货的挂车，也不能随时供着不是？勇哥赶紧上前把泥点擦掉，跟交警解释。

大概交警也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，又绕了车一圈说车牌号放大，罚款两百。

刚出厂的车，怎么就车牌号放大了呢？

勇哥心里真是万马奔腾，跟交警争执起来，非要他给出个证据。

最后交警无奈说，行行，那就五十，不能再少了——你看你车都停了。

勇哥不再多话，掏出五十，开车就走——不是自己理亏，实在是没时间墨迹了，没工夫瞎耽误。

这样的情况几乎每次都发生。久而久之，凡是路过这儿的卡车司机也都摸清套路了，不管多少，总要掏出几张毛爷爷递过去才能放行。于是车到这里倒也爽快，掏钱就走，彼此都“提高效率”。

今天倒是奇怪，怎么突然没有了呢？

“大概是怕出什么事吧，又或者被人举报了。”段明明不能确定。

“再观察一段时间，永远不出现那就太好了！”勇哥心里暗暗期望。

3、晚餐有点“晚”

晚上八点，他们到了老地方吃饭。说是老地方，主要是因为这个饭店也没有正经名字，就是一对老夫妇在经营，周边也没有什么大的生活区，没有其他客人，就是供往来卡车司机吃饭、休息。饭店也没有菜单，完全就跟自己家一样，点菜跟老夫妇商量着，有啥吃啥。难得的是，老板手艺是相当不错，饭菜味道很好，也算干净卫生，所以有很多回头客，段明明两口子也是这里的常客，往来都在这里吃饭歇脚。

路边的饭店专供往来司机吃饭、歇脚

虽然已经八点，但是店里人依然很多，段明明两口子坐下来等菜。很多卡车司机都要开夜车，于是饭也吃的晚。

旁边桌上一群人里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，看来看去对一切都很好奇，一看就是跟车的小孩。正值暑假期间，不少孩子都喜欢跟着爸妈一起出车，小孩子嘛，就是喜欢新鲜热闹。段明明看在眼里，想起自己家里7岁的儿子，嘴角不觉露出微笑。孩子放假后也是吵着要跟车，但是段明明仅仅带过几次，以后就不让了——毕竟行车有风险，大人还要分心照顾小孩，更不容易专心干活，安全起见，还是把孩子留在家里了。

随便点了两个炒菜匆匆吃完，段明明给水壶灌满开水，两人起身走向自己的车。门外停了一溜的大卡车，几乎都是13米半挂。由于城市白天货车禁行以及交通拥堵，很多货车都选择夜间上路。

再次出发前，夫妻俩重新检查了篷布，确保盖得严严实实——他们拉的是工业用纸，最怕风吹雨淋，要是发生破损、淋湿之类的，又给了货主扣运费的理由。

勇哥一边调整篷布一边说：“咱们盖的不是纸，是钱啊！”

段明明也笑了。

4、夜间疯狂的渣土车

这一次换了勇哥开车。

这条线路他已经开了好些年，路况了然于心。段明明在卧铺上，陪勇哥聊天。她在手机上看到好玩的段子，就读给勇哥听，两人哈哈大笑。

夜渐深了，段明明在卧铺上睡去——她需要保持睡眠以替换勇哥。双人出车就是为了能互相换着休息，歇人不歇车，最大程度的提高送货效率。如果是两位男司机，一般就是一人一段路程，尽量公平着来。夫妻车里面，就往往是男人承担着主要的开车工作。

勇哥带上耳机听音乐，不让自己犯困。他喜欢听陈奕迅，段明明打趣他：听陈奕迅的歌难道不是更容易困吗？应该听周杰伦！

相比于陈奕迅，段明明更喜欢周杰伦，夫妻俩没少为这事斗嘴。

等红绿灯的当口，身边有几台渣土车呼呼冲过去，对红灯视若无睹，看样子都在七八十吨以上。

“我X！”勇哥嘴里咕哝了一声。

虽然已经见过很多次，但是夜间疯狂闯红灯的渣土车还是让勇哥颇为恼火。921治超对渣土车的打击力度相当大，最高限降至31吨，基本拉不了啥东西，于是渣土车一不做二不休，干脆晚上拼命拉，拼命跑。这些渣土车车身后面几乎都被泥污盖满了，车牌号挡的严严实实，正好放心大胆超载、闯红灯，再无后顾之忧。

段明明在卧铺上翻了个身，迷糊问道：“怎么了？要我换你吗？”

勇哥点支烟，说：“没事，你睡吧，一会就到了。”

段明明说：“嗯，你困了记得叫我，别硬撑。”

勇哥说知道了。

勇哥知道妻子在担心什么。对于卡车司机来说，99%的事故都是因为疲劳驾驶。如果不是困得大脑失去意识，车辆也不会失控，更不会酿成车毁人亡的悲剧。前不久他们身边就有一辆夫妻车，开了一夜车，马上就到目的地了，想着再撑一会儿就好了，结果司机顶不住睡了过去。最后卡车撞上前面等红灯的一辆半挂，妻子当场死亡，司机被救下来的时候，正挂在别的卡车的车门上，现在瘫痪了，可惜孩子还没结婚。车队里一说起这对夫妻车的不幸遭遇，大家都是唏嘘不已。

勇哥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：夫妻车，家里的顶梁柱都在车上，一家人的生计就指着这台车了，他们，一定不能出事。

凌晨4点钟不到，勇哥终于来到了目的地。厂子还没开门，门口黑魆魆的，只有草丛里的蛐蛐还在叫着。熬了一夜的勇哥爬到上铺，倒头睡去。

5、找货APP：成也萧何败萧何

早上七点钟，段明明醒来了，轻手轻脚下车，开始解篷布。他们拉的是工业原纸，最怕风吹雨淋，所以上篷布非常关键。这对夫妻心细，每次都盖的严严实实，里三层外三层，当然解篷布的时候任务量也随之加重。很多卡车司机就是因为篷布车太麻烦，干脆不碰这类货。

段明明拿着撬棍，绕着13米的挂车，一个人忙上忙下，动作十分麻利娴熟。

过一会儿勇哥也起来了，他帮助妻子一起收拾篷布——篷布裹起来后，非常沉重，有的在一百斤上下，两人合力抬起，收到车上。

收篷布是一项力气活，卷好的篷布可达一百多斤

日渐高升，说好八点钟卸货，货主迟迟不来。勇哥打了几个电话，对方都说快了，又不敢催的太紧，怕把货主惹急了，只能干等着。这时车队里的其他人都已经陆续来了，大家一起在门口等待卸货。

趁着间隙，两口子接着在网上找回货——从昨晚出发到现在，接打几十个电话，却一直没有合适的，心里越来越急。

现在手机上各种找货APP盛行，相比于从前费劲巴拉来到信息大厅，摩肩接踵、汗流浃背地找货，确实方便很多。但是找货APP打破了最后一层交易壁垒，货源信息严重透明化，运价一跌再跌，到了卡车司机这一环几乎没有任何利润，跑车生意变得十分艰难。

面对手机上大批垃圾货源，勇哥几乎快要失去耐心了。

最后，他订了一单九江的货——运价很低，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顺路，不必绕远，也就聊胜于无吧！

收起手机，勇哥告诉段明明订到回货了。

“半小时前我就看到这单货了，打电话过去一问，价格比网上挂的又跌了10元/吨，等到加了微信问了具体地址等联系方式之后，价格又少了20元/吨，没法拉了。”这是因为在此期间一直有车在跟信息部联络，信息部又不傻，看到这么多车都想接单，价格又随之下压。

下午去九江等货、装货，回程的时候又是傍晚。

6、深夜加油站 美女司机引围观

半夜时分，段明明开车来到加油站。刚下过雨，地上湿漉漉的。

深夜加油站，大多都是卡车。旁边有一辆陕汽德龙X3000在加油，开车的是两个小伙子，看到段明明熟练的停车、加油，一个劲的追着问“是你在开车吗？”、“真是你吗？”，一边狐疑的往车里看。

深夜加油站的女司机

勇哥在上铺补觉，他们什么都看不清楚。

加油过程中，小伙子连连感叹：“从没见过女的开大车的！”、“太厉害了吧？！”……言下是由衷的赞叹。

确实，卡嫂很多，会开车的少；会开车还有A2驾照的更少；会开车、有驾照、还有A2、还年轻貌美的女卡嫂……放眼全国，都十分少见。

段明明有些害羞，浅浅点头承认，不怎么说话，加好油便匆匆离开。车辆启动的时候，她看到其中一个小伙子拿着手机对着她拍视频，不好意思的笑了。

7、“油卡”之灾

“这张油卡也快用完了。”段明明把油卡收起来，回头跟勇哥说。

目前，结运费一半都用油卡支付，在货运业几乎已经成为普遍现象。

物流公司大批量购买油卡，不仅在买的时候可以享受折扣优惠，而且油卡还能抵扣17个点的增值税，再者要是用油卡来抵运费，又能节省很大一部分资金流，对物流公司来说，可谓“一箭三雕”，有百利而无一害，但是对卡车司机来说却是苦不堪言。

“拿油卡去超市买东西行不行？能当人民币吗？油卡换钱还得再打折，真是受不了了。”一说起油卡，段明明就心火上涌。

“算了，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。大家都这样。”勇哥翻了个身，继续睡去。

劳动保护法规定各单位、公司不得以本企业产品或者其他物品代替工资发放给工人，对于卡车司机来说，运费就是他们的工资，但是物流行业将油卡作为运费支付给卡车司机已经好几年，作为行业的“潜规则”，到目前为止丝毫看不到有改观的迹象。

“开车真的是越来越难呀。”段明明给手机充上电，嘴里突然吐出这句话。她之前也曾经试过其他的工作，开服装店、蛋糕店，可惜后面因为各种原因先后倒闭，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最为熟悉的卡车。

勇哥也是，折腾其他工作无果之后，还是回归卡车。勇哥自小就摸车，他觉得，还是手握着方向盘感觉更踏实。

对于他们来说，卡车就是他们的命，他们的一切，他们全家老小的全部。

8、在路上

“要是不开车你想过哪种生活？我想在村里有个小房子，旁边有个鱼塘。每天早起，拿着钓竿去钓鱼，就那么坐一天……”第二天清晨下起了雨，雨刷器在玻璃上一下一下划过，快到家了，勇哥的心情也变得轻快。

夫妻车：两人换班开车、休息

“嘁！”段明明翻了个白眼。“那走啊，回老家去。”

“不是这样，是说……怎么说呢，只能是我想象中的。你知道吗，它只能存在你的想象里。”勇哥解释道，神色有些怅然。

也许，每个人心里都需要有这样一个地方，安放我们的梦想。它不一定非要实现，但是当你孤独、失落的时候，它永远在那里，静静等着你，给你一个出口，让你疗伤，让你休憩，让你积蓄力量。有这样的一个地方，哪怕想想就已经很好了。

前方，道路延绵无尽。

后记：

年年月月，全国三千万卡车司机就是如此日夜奔波在路上，为人们送去生活、生产物资，承担起公路货物运输工作的重任。而近年来随着行情吃紧，车多货少，为了节约成本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夫妻车。勇哥估计说，全国的散户车可能有一半都是夫妻车。

抛家舍子，风雨无阻，千千万万辆夫妻车不分昼夜奔波在路上，他们肩上承担的，比普通人所能想象的，要重得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