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西省忻州市崞五线是当地一条重要的运煤通道，发动机轰鸣，尘土飞扬，运煤卡车川流不息。

11月7日下午16时32分，一辆山西牌照的运煤卡车自西向东行驶到五寨段，缓缓停在了路边一家不起眼的货运小店门口。不多时，小店老板出来打开了门脸旁锁着的小门，一根长长的油管从里面伸出来，加油枪扎进了卡车油箱里。

五寨县当地一位知情人士告诉《中国汽车报》记者，在五寨这种没有门脸的“隐藏加油站”有73家，没有证或证件不齐全的地方小加油站有30多家，证照齐全的加油站有30多家。

这只是国内油品行业混乱的一个缩影。据了解，这种柴油销售乱象在河北、山西、山东等地大量存在。当前，环保压力大，汽车排放标准不断升级，然而，地炼厂、“隐藏加油站”、不合规的小加油站、流动“加油车”层出不穷，劣质油充斥市场，升级的卡车“喝”不到好油，故障率增加，汽车减排更成为空谈。

“黑加油站”的生存法则

近日，记者在山西盂县、五寨等地实地走访了近20家加油站。在盂县、五寨以及原平县附近的运煤线上分布着众多大大小小、形形色色的加油站。很多加油站的建设根本就不合规，有的什么手续都没有，有的手续不齐全，还有一家加油站离高压线只有20米。

按照国家规定，加油站须具有营业执照、《成品油零售经营许可证》、《危险化学品经营许可证》等相关经营资质和手续。从安全角度讲，“黑加油站”门槛极低，设施设备简陋，安全间距不足，操作人员没有上岗资质，安全意识薄弱，消防设备不达标等问题普遍存在。

“黑加油站”不能小瞧。在这里，它们有独特的生存法则。

隐藏加油站主要藏身于农户家里、小门店或超市内部等，外面看上去“平凡无奇”，里面却“别有洞天”，安装一台或几台加油机，主要做熟客的生意。

五寨县某民营加油站站长刘洋（化名）告诉《中国汽车报》记者：“从我们这里到运煤线上（崞五线）不超过10公里，这种隐藏的加油站不少于10家。当地政府不怎么管也管不了，检查的时候‘闻风’关掉，不检查的时候又开始做生意。”

天下熙熙，皆为利来；天下攘攘，皆为利往。

柴油产业是一条很大的利益链，投射到五寨这个小县城，各种利益关系更是盘根错节。

五寨各大小加油站之间竞争十分激烈，每家都有其“手腕”。据刘洋透露，有的小加油站搞促销，油价压的十分低；有的有当地交警的背景，能保证外地牌照的车只要来加油，在当地发生任何事情都能帮忙解决；有的则用免费维修换件的条件吸引客户。

广西玉柴山西办事处的一位负责人透露，山西某些劣质加油站为招揽客户，会提前联系好一批卡车司机并承诺，在这边加油，一旦喷油嘴坏掉，免费送一套质量差不多的副厂件。

记者就此事向刘洋求证，得到肯定答复，刘洋还透露：“如果喷油器坏了，运煤司机想要得到免费维修，就必须签订以后一年都在这里加油的合同，如果不签就不给免费换件。”

据介绍，山西地炼油加油站的油主要采购自山东、河北的炼油厂，也有来自中石油、中石化国四标准的油，好油和坏油掺和到一起卖。“达标是不可能，我们只保证能用。”刘洋戏谑地说。

除好油、坏油掺和卖之外，一些地炼油加油站的柴油不仅含硫量高，含水量也超标。一些小加油站只有两个油罐，可能没等沉淀完全就加油，油品质量更差。

油价牵动卡车司机神经

不合格柴油为什么有市场？答案很简单——价格便宜。

运煤司机是山西主要的卡车用户群体。福田康明斯山西办事处经理陈兴告诉记者：“运煤车司机十分辛苦，利润又薄，对他们来说，油价便宜1毛钱，省出来的就是赚到的。”可以说，油价牵动着卡车司机的神经。

记者在山西阳泉和忻州地区随机采访了6位运煤司机，这6位司机的运煤路线主要是从陕西省榆林市到河北省阜平县，单程500公里，来回1000公里，拉一趟煤的成本主要包括油费、过路费和车辆维修费等。

李建平从事运煤行业十多年，他告诉记者：“以前运费只有120元/吨，拉一趟煤的过路费走省道是700元，走高速是1200元，油费大概是1000多元，一个月车辆的维修费是1000~2000元，一个月大概能拉10~15趟。综合算下来一趟能赚3000元左右。”

山西地区大部分运煤司机都是散户，运煤又是个辛苦活，因此有的卡车司机会再聘请一个司机，薪资每月大概1万元。

此外，运煤司机的卡车多是贷款购买，每个月还要还贷。“我的车每个月要还贷1.4万元，分两年还清。”赵师傅说。这样一算，运煤司机每月剩的钱寥寥无几。

“现在煤炭市场是旺季，运费上涨，我们还能多赚点，此前不仅不赚钱还要贴钱，只能加便宜一点的油，省下一点是一点。”同样从事运煤行业十多年的运煤司机薛师傅无奈地表示。

通过采访记者了解到，目前运煤司机加的柴油价格在4.6~4.88元/升。“去年煤炭市场低迷时，柴油的价格是2.9元/升，同样的柴油，今年由于煤炭市场回暖，从10月的3.75元/升涨到4.68元/升，用了不到一个月时间。”山西省五寨县荣泰汽车贸易有限责任公司经理贾志荣对《中国汽车报》记者说。

贾志荣表示，目前山西当地的柴油价格差大概是1.1元/升，去年最大的价格差达到2.5元/升。从陕西府谷到河北阜平，百公里油耗是45升，1000公里就是450升油。这样算下来，加质量差一点的油可以省1000多元。

有些运煤司机认为，只要不影响发动机运行、不影响出勤率，即使使用的油品质量不好，对发动机造成一定损害，他们也不会太在意。因为，运煤司机一般使用卡车1年半左右就会换新车，在“三包期”内可以免费维修。

山西盂县晋田汽车销售服务有限公司经理于永红告诉《中国汽车报》记者，目前潍柴发动机的保修里程是2年或20万公里，福田康明斯ISG发动机是36个月不限里程，今后还可能延长到42个月。

一汽解放锡柴销售公司副总经理厉炎表示：“我认为，用户目前对油品质量不是很在意是恶性竞争的结果，油品市场的混乱是多方利益共同导致的。”

油品不达标是长久的痛

在环保压力下，我国汽车排放标准十余年间从国一升级到国五，对汽油、柴油的品质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，但大多数时间，车油不匹配问题突出。

根据柴油的不同用途，2003年我国首次制定了车用柴油标准。车用柴油标准从轻柴油标准中独立出来，对我国提高柴油质量具有重要意义。

截至目前，我国柴油质量标准已升级到国四标准，主要硫含量指标从≤2000ppm逐渐提高为≤50ppm。十多年来，油品的不断升级带动柴油终端销售价格的提升，从国三升级到国四，柴油价格每升提高0.3元左右；而且，从国二柴油标准推出开始，柴油价格平均每年增长10%以上。

国家致力于通过标准升级来提升燃油品质，但实际情况却“事与愿违”，市场上仍流通着大量质量不达标的劣质油，犹如野草“野火烧不尽，春风吹又生”。

今年上半年，山西省工商局对太原、大同、阳泉、长治、晋城、忻州、临汾、运城、吕梁等9个市辖区内的315户成品油经营企业706批油品进行了抽查检验；其中，抽检柴油257批，合格182批，不合格75批，不合格率接近30%，主要质量问题是硫含量超标、甲醇含量超标等，其中不乏来自中石油、中石化的油。

天津大学内燃机燃烧学国家重点实验室副主任姚春德教授在接受《中国汽车报》记者采访时表示，这两年国际油价频频下跌，中石油、中石化纷纷减产，为满足市场需求，相关管理部门放宽了对地炼油（地方炼油厂产的油）市场的限制，大量低质量的地炼油入市，包括很多低成本的进口油。由于对油品质量的监管缺位，很多地炼油质量根本无法保障。

北京福田康明斯发动机有限公司客户支持总监马骥认为，山西、河北、山东等省份很多地区的燃油品质令人忧心。马骥说：“根据我们最新一次的市场调研，国内油品质量不达标情况十分严重，国四排放标准需要含硫量≤50ppm，但市场上燃油含硫量竟高达1000ppm。油品质量滞后，严重影响排放标准的实施进度和实际效果。”

劣质油危害猛于虎

在姚春德看来，柴油质量问题主要分为两方面：一是十六烷值低，如果柴油含水量高，那么十六烷值就低，柴油的着火性差，工作粗暴，低温情况下启动困难，而且容易腐蚀喷油系统，现在的国四柴油机普遍采用的高压共轨系统对油品质量要求较高。

二是含硫量超标，按照国家标准，国三柴油含硫量要≤350ppm，国四柴油要求含硫量≤50ppm，不合格柴油的含硫量远大于350ppm。含硫量过高，容易毒坏SCR、VOC等柴油机后处理系统的催化剂，造成发动机排放超标，排放的颗粒物增多，还容易生成硫酸盐，危害大气环境。

陈兴表示，由于使用劣质油，高压共轨发动机的喷油器故障频繁，损坏频率最高，而且用不好的油车还容易出现冒烟、油耗变大、车没劲、打不着火等问题。此外，滤芯、油泵、尿素泵等零部件也容易出现堵塞和寿命变短的问题。

“柴油中水分太多的话，运行1分钟，发动机电喷系统就会损坏。”贾志荣说。

近日，京津冀地区空气污染严重，环境保护部大气环境管理司司长刘炳江表示，机动车污染物排放量逐年增长，2015年排放量达到4532.2万吨，已成为大气污染的重要来源。刘炳江承认，机动车污染防控有几个方面是失控的，其中一个就是重型载货车总量大，其用油质量差，排放量大，下一步将配合有关部门加快制定发布国六油品标准，推进车用柴油、普通柴油和部分船用燃料油并轨。

当前，车用油品质已经成为我国机动车减排的瓶颈。提高发动机环保技术，升级排放标准，是实现机动车尾气减排的主要途径，但前提是要有品质与之相适应的车用油。

当年，柴油车国三标准、国四标准实行时，由于油品质量跟不上，标准多次推迟。直到目前，依然不能在全国范围内实现车油同步升级，油品在一次一次的升级过程中可谓阻力重重。

业内专家认为，阻碍油品升级的原因很多，一些地方政府片面追求经济发展速度，对油品升级重视程度不够，治理措施不硬；一些炼化厂只注重短期利益，过于强调油品升级置换带来的成本，而忽视其带来的环保效益和社会效益。

另一方面，目前我国大部分地区仍存在不同标准油品并存的现象，部分加油站甚至偷偷“混合销售”。消费者担心，在付出更多金钱后，会不会依然买到以次充好、掺杂掺假、虚假标准的燃油。

对环保而言，“劣质油猛于虎”，油品不合格，汽车排放达标就成为空谈，排放标准升级也就失去意义。如果车与油的品质不能与时俱进，再先进的发动机技术也难以发挥作用。“柴油品质规范不是加油站一方的责任，需要全社会共同努力。”厉炎表示。